我晓得你看不起我,我是不如娘会操持,可是我可以学呵,过去我是想操持也插不上手,只能敲边鼓。如今娘走了,还有我嘛,我是长媳,理应挑起操持家务的担子。爹要信得过,就让我做内当家,缝衣做饭喂猪种菜都算我的,家里一切大事,当然还是听爹的。”
陶秉坤问:“玉田,玉山,你们的意思呢?”
两个儿子异口同声说要得。
陶秉坤就长长地松一口气,点头道:“那就这样吧。”
秋莲又说:“我还有句话,不知爹爱不爱听。”
陶秉坤说:“你说吧。”
秋莲说:“爹,娘走了,我们晓得你心里苦。可娘不在了,还有我们,还有好多日子要过咧!要是您心灰意懒,百事不管,就会散伙败家呢,娘在黄泉之下,也会难过的,您说是不是?”
陶秉坤愣了一下,儿媳的话令他刮目相看,他瞥秋莲一眼,闷声说:“你看爹是那样的人吗?”
几天后,陶秉坤佝偻的腰忽然直了,把剃刀磨得锋快雪亮,唤道:“玉山,来帮我把头发胡子全剃了!”玉山就把父亲的脑壳洗湿,从上至下把所有的毛发都剃了个精光,只留下两撇稀疏的眉毛没有动。年过花甲的陶秉坤顿时年轻了几岁。他照照镜子,情不自禁地咧嘴一笑。秋莲说:“爹,好久没见你笑了,是有什么喜事吧?”陶秉坤说:“是有喜事呢,你娘昨夜里托梦给我了,她说她在那边找过阎王,也见过土地菩萨,说她打听过了,我还有三十几年好活,还说过两年我们就会置地发家呢!”秋莲惊喜得有点夸张:“哎哟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咧!”
陶秉坤嘿嘿地笑,他一笑,全家人的脸都开朗了。
山上枫叶泛红之时,陶玉田收到了蔡如廉的来信。蔡如廉时隔二十年后又官复原职当了县长,便想到了他这位老下属,力邀他重返萸江干抄抄写写的老本行。蔡如廉还特别强调萸江有基督教信义会公会,是全县福音堂总堂,卜赖恩牧师也到了那里。蔡如廉在信里说:“这里离上帝更近,你用不着跑十几里路去做礼拜。快来吧,我就缺你这么一个人。”
陶玉田便去问陶秉坤:“爹,你看我去还是不去?”
陶秉坤说:“怎么不去?在县里拿薪水不比在家里种田强呵?去!”
陶玉田于是带着简单的铺盖,搭船到萸江,回到二十年前搬走的那间小屋里。二十年的光阴似乎对这里没有多大影响,只是院子里的树长大了一些,前院那栋砖木结构的办公楼里进出的人多了一些。陶玉田在秘书室上班,却没有秘书的头衔,清闲得很,一连几天也没抄写几个字。他为这种清闲感到不安,在一天傍晚见蔡如廉屋里没人的时候去找他:“蔡县长,您没有给我安排具体事做呵?”
蔡如廉说:“玉田呵,我之所以没让你恢复原职,是考虑到你不适应呢。如今的秘书大小是个官,是官就要学会两面三刀奉承谄媚尔虞吾诈,你不是别人的对手的。”
陶玉田说:“我不是这意思。每天拿了钱不干事,我于心不安呢!”
蔡如廉笑道:“你还是那么本分。你不干事,对别人没威胁,别人才不在乎你,你也才越安全呢。其实,我是看你在乡下太清苦,有意给你一个闲职,来领一份薪水的。”
陶玉田搓着手:“白拿政府的钱,我总觉得不是滋味……”
蔡如廉用手梳梳大背头:“玉田,你不必太认真。时局如此动荡,国民政府也不知还能维持几天,我当这个县长,也是身不由己,受命于危难之际,能混一天就算一天吧!”
陶玉田说:“别人不会说闲话吧?”
蔡如廉说:“这个你不用担心,县里的事除了县党部就是我说了算,谁还敢说三道四?其实你不必坐班,每日点个卯就行,爱干什么干什么去。你不是信教么?心里有事就到教堂找牧师祈祷忏悔去吧。”又苦笑着补一句,“你比我强咧,你还有个上帝,我连上帝也没有。”
陶玉田立即道:“只要你要上帝,上帝就属于你。”
蔡如廉手指着他笑道:“你呀,真成忠实信徒了,想向我布道是吧?我如今谁也不信。”
经蔡如廉这么一说,陶玉田心里稍安。他基本上每日只上半天班,而把更多的时间献给上帝。教堂座落在城郊一个小山凹里,尖顶上的十字架老远就能望见。山凹斜对面就是托举着萸江中学的山包,他去教堂,要从山包下边过,能听见琅朗朗读书声从头顶飘落下来。陈梦园去世之后,萸江中学已改为官办的县立中学。在教堂听了卜赖恩牧师阐释教义之后,他时常散步散到学校周围的松林里来。他抚着树皮皴裂的树干,仰望沉郁苍绿的树冠,闻着松脂的清香,沉浸于一种幽深的意境。林间隐约的小径上,他似乎依稀看见自己二十几年前留下的脚印,他朦胧地记起他在这里写下的几句诗。土墈上有棵一抱粗的梧桐树,他准确地在树干上找到三个字:陈秀英。这是他当年暗恋陈秀英时刻下的。他默默地注视片刻,就离开了它。其实他到这松林里来,与其说是缅怀过去,不如说是来享受一番天国般的宁静,这宁静与上帝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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